王浩沉默地嚼着戒烟糖，站在过道前呼呼吹了一会冷风，心里的烦躁多少压下来了。小钟小声在同事这扫听情况，同事抛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又吵架了呗。”
妻子一开始不是妻子，是邻居家长得一般但成绩非常好的女同学。王浩从小擅长调皮捣蛋，是老师们普遍头疼和神经衰弱主要的源头。他们同年同月出生，长辈们抱着在街口纳鞋底的时候，他们在襁褓的时候就已经坦诚相见了，再长大些反而生疏了，可能是学习成绩造成的差异太明显，王浩自觉和优等生划了楚河汉界。
早知道那是自己媳妇，说啥也得混到她们“上层阶级”去。
再见面王浩可算知道什么叫女大十八变了，原来面目寡淡的女同学现在长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亭亭玉立的。深知山鸡哪能配凤凰的王浩小同志，在这只白天鹅面前也露出了癞蛤蟆的宏伟愿望。
白天鹅是受伤回来的。她身体从小就弱，又是个书呆子，在家全靠父母照顾着，在外边待了几年，自己照顾自己这件事是干得一塌糊涂，生生把自己养出大病来。做完一个大手术，就捂着翅膀回来了，父母瞅了瞅身边环伺的癞蛤蟆，找到了王浩这一只知根知底且职业稳定的。
警察配老师，经典搭配，干活不累。
王浩表示不累个锤子，他老婆是天生的没有做饭的细胞，每次进厨房他都怀疑他的高材生学化学的媳妇儿，是不是要用油盐酱醋研究出什么新式炸弹，把他厨房给炸了。
“我们离婚吧。”王浩翻来覆去看着那句话，心里堵的难受，她哪怕用一个问号也好啊，就冷冰冰干巴巴的用一个句号，一个连聊天都规规整整使用标点符号的理科生，王浩可以在每个字里感受到她同样冷冰冰的情绪。
学校放学的时候永远拥挤，王浩逆人流而上，到了学校门口一身臭汗，他老远就看到他那不显老的漂亮媳妇儿，抬着好看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可能爱情这个多巴胺生成的产物，真的有一物降一物的神奇效果，怄气了一天，看见她的一瞬间气就消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走到她面前，想了半天严厉指责的话就变成了一句“晚上吃什么啊？”
这位人民教师明显有从善如流的良好品质，念了几个清粥小菜的名字。
一切都很和谐，如果没有遇到王老太太。
“吃那么素怎么可能怀孕啊？”
王浩的妈，是一个不爱跳广场舞不爱看八点档，每天用全部精力照顾家庭的60岁老太太，当然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爱好，就是喜欢当她的“催生办”主任。
“林羽啊，上次我给你抓的药吃了吗？”
“哦，还有王浩的，”老太太拍掉了儿子拽她的手，还是继续疑问句攻击：“还是体寒吗？”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吗？”王浩拿着手机，嚷嚷着走到老婆和亲娘中间，像一条固执的三八线。
“我怀不了孕，卵巢已经切掉了”林羽头一次没有回避这个事，她看着王浩，慢悠悠地接了句“你手机显示的10086太明显了，下次换个备注名，再假装给同事打电话。”
厨房很嘈杂，烟机有点老化，运作的时候总感觉是哪口气喘不顺就要梗过去。老太太已经炒了两份酸辣土豆丝了，给土豆削皮的手依然没有停下。
王浩很少有这样难熬的时刻，父母把他叫过来，却都不说话，母亲躲在厨房里，留他爷俩在这相坐无言。王浩的父亲也是个警察，只不过派驻的日子多了，夫妻俩总是聚少离多，陪伴孩子的时间也更少，甚至在王浩童年的时候，完全是起到一个“大灰狼”作用，专门用来吓唬不好好睡觉吃饭写作业的单纯小孩。
“是我执意不告诉你们的。”王浩实在是不喜欢这个气氛，他从父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了慢慢吐出一口，“干嘛啊，跟三堂会审似的。不要孩子不犯法，她生病切卵巢也不犯法，只要不犯法，这事就能过得去。”
“过不去！老人这辛辛苦苦一辈子求得是什么啊，不就是你成家立业有个正常家庭吗？”老太太准确从嘈杂的油烟机声音里捕捉到儿子大逆不道的话，举着土豆冲了出来。
“我哪不正常了啊？我哪哪都正常的很！”
“喂？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吗，我马上过去。”
“你媳妇都说了不要再打给10086了，你改了备注我就不认识了吗！”
“王……王姨……”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发虚。
王姨举着土豆冲回厨房了，离婚这两个字她到底没有说出来。其实也不完全是，她端了三盘土豆丝出来的时候，他家老头还是倚在沙发上抽烟，刚才一句话没有的他现在依然一句话也没有，王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火，冲着吞云吐雾的老伴儿，劈头盖脸来了一句：“离婚吧！”
老爷子从茶几底下拿出瓶白酒，自己满上一盅，砸吧了一下嘴巴。
“你是说我们找到没破凶杀案倒是破了一个拐卖儿童案是吗？”
“貌似是吧，他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小时零23分钟了。”小钟看了一下手腕上刚买的机械表，“24分钟了，而且他没有变过动作，一直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我们这威慑力都这么强了吗？”
王浩看一眼手机，把跟母亲的聊天记录习惯性删掉，头也不抬“有这身衣服你是吓小孩的警察叔叔，没这身衣服你就是营养不良的社会青年。”
在小钟即将施展社会青年咋咋呼呼的基本功时，王浩拎着衣服闪人了。
椅子上坐着的人很安静，他双腿夹着，正坐在椅子上，双臂紧贴肋骨，双肩微垂，是一个极端驯服又极端紧张的姿势。王浩翻了翻他的资料，过去十几年，没有任何教育、技能和财富的加成，他的人生好像和他的长相一样乏善可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