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两人相顾无言，陈老大觉得自己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会跟着孟良生上了这辆大巴车。
车厢破破烂烂，倒是并不显得阴暗，陈老大心里暗笑，玻璃都晃晃悠悠的恨不得马上下岗，挡不住风也挡不住太阳，能显得阴暗才怪了。
座位下面的海绵已经塌了，不知道垫了什么东西，歪七扭八，并不舒服，陈老大觉得自己是个粗人尚且不适应，孟良生这细皮嫩肉的更该难受了。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正风轻云淡地坐在最前面的机舱盖上。整个车都被装饰的花花绿绿，有的座位上放着毛线钩成的小垫子，以孟良生垫的那个最为花哨。
车厢里除了司机、售票员就是他们两个，陈老大怕孟良生憋什么坏主意坐的离他两个座位远，这时候也悄没声地坐到最前排和孟良生搭话。
“你倒是不晕车啊？”
孟良生看他一眼，目光像是在观察，陈老大被他看的发毛，刚打算开口，孟良生主动转身，继续看向窗外。“你的记忆里有这大片的梯田吗？”他语气认真，像是个老师一样循循善诱，引着学生思考问题的正确答案。
陈老大皱了皱眉头，她的记忆全都是成为陈老大之后的事情，属于幼时的所有几乎都模糊不清。窗外是山，平缓处被开垦成了梯田，这个时候草木枯黄，也看不出之前种了什么作物。
“春种一颗粟，秋收万颗籽。”孟良生慢悠悠的念出了这首诗，“其实我觉得吃饱是不难的。”
陈老大笑一声：“从来没有被饿过人才会感慨这句话吧。”
车慢慢地在村口停下，前面路不好走，陈老大随意踢着一个石子，“你回的是这个家呀？”
孟良生低头拿酒精湿巾擦干净自己的鞋子，他不紧不慢，好像在干一件很重要的事。陈老大蹲下，从下往上看他的眼睛，发现他没有戴眼镜，没有镜框的遮挡让他这个人反而没有那么生人勿近。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孟良生把鞋带工整地系好，声音也慢条斯理的。“我饿过，经常挨饿。”
陈老大想起来他是在回应自己在车里的那句话。她顺着他的话茬：“你看起来不太像受过苦的人。”
孟良生虚扶了一把眼镜，摸了个空，让他有点不适应。“村上给家里按人口分了十亩地，每年卖粮食一亩地合一千块算，除去种子、农药、化肥以及税，虽然现在已经取消了，能剩500块吧，然后一家五口吃喝，你觉得能剩多少？”
“所以你很早就想到要走出去了是吗？”
孟良生摇摇头，“不是想到要走出去，”他望向远处，山林密布，人在其间显得分外渺小，“是必须要走出去。走出去才能活。”
陈老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叹气：“外边也不是那么容易活。”
这条路陈老大已经走过一次，这次再走显得更加萧瑟破败了点，连个人气都没有。陈老大感慨，“村里现在都没有什么人了。”
孟良生接话很快，“有呢，人不少。”
“嗯？”
孟良生一抬下巴，朝向西边那边荒地“那下边都是人。”
陈老大被他说的话吓得一激灵，孟良生倒是难得地真心笑了出来。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陈老大抬脚迈进去，回头一看，孟良生停在进门的地方没有动，他长久地看着那个门洞，目光慢悠悠的，像是在回忆一段很漫长很悠远的时光。
“你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吗？我现在告诉你，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的父亲……”他将“父亲”这两个字咬的很重，“是个怎样的人。”
陈老大脚步顿住，孟良生快步跨过门槛，像是个导游一样跟陈老大介绍这间不大的房子。
“你脚下站的这个地方是个地窖，一般用来储存白菜，红薯什么的，但是孟天赐这儿不一样，他这储存挨了打的人。这个地方安静，隔音，挨打和之后在这，都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陈老大像是被拉进购物旅游团里的人，被孟良生热情地推销着眼前的商品，他的语调带着极强的煽动性：“这里面的墙有一个角落很光滑，是人的后背和墙边经年累月摩擦造成的，你如果仔细看，还有一个简笔画的小孩儿，这不是我的笔迹。”
孟良生语速降下来，似是真的很疑惑，“是你画的吗？”
陈老大感觉一股凉意从尾椎直冲头顶，鸡皮疙瘩炸了一身，“怎么会是我？”
孟良生冲着他笑了一下，俯下上半身，“总不能只有我这个小孩儿挨揍吧。”
搓搓胳膊，陈老大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合适，她仿佛又到了看到孟良生自残的时候，他像个疯子一样，不管是眼神还是说的话，带着一股很不正常的疯劲儿。好在孟良生缓过来了，他用手指捏着鼻梁，将身体站直，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声：“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姐姐。”
说着手下动作很快，在陈老大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将陈老大推下了地窖。陈老大猝不及防，但她反应很快，看到洞口放的梯子三两步就要爬上去，她抬眼看孟良生，对方目不转睛地对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铁锨。
陈老大双手虚抬，慢慢从梯子上退了下去。孟良生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语调是他一贯的慢悠悠，他扔了个东西下来，陈老大接过，是一个红色的打火机，红色塑料的，上面印着男科广告，看材质应该很有年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