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嫁给他了。
“你是个傻的吗？明明是个二婚，还对你这么不在意，你就嫁？四里八乡你问一问，谁家娶媳妇一点彩礼也不拿的，还非要上赶着拿热脸去贴那冷屁股。”
曹桂琴没有回话，抽抽搭搭地哭，老父亲抽着旱烟，烟锅子砸在桌子上咣咣响。曹桂琴团缩在炕上，宽大的被子罩着她。那是她娘还在世的时候缝的，用的都是好料子，但是几年过去了，这被子放在泛着樟脑味道的箱子里，依然被老鼠啃了好几个大洞。她用粗陋的针脚补好，好好的一床被子，成了破被子。
好好的一个姑娘，成了破姑娘。
她不敢跟她爹说什么，两个人见面除了争吵就是争吵，或者说是责骂更准确一点，她是被骂大的，劈头盖脸的话都砸在她身上，她一贯忍气吞声，这次却带着一股子决绝开口了，“反正我也是没人要的那个，我娘早早扔下我走了，你也不想要我，说我是个赔钱货，那我索性就让你真的赔钱得了！”
“混蛋玩意儿！”老曹把烟锅子扔过去，曹桂琴没有躲，任凭那黄铜的东西砸在脑门上，蜿蜒流下一道血迹来。
“疼哦？你傻吗不躲。”话依旧不好听，却是哄人的语气。老曹在他那张榆木椅子上站起来，腿脚已经不算矫健了，他慢慢腾腾地走到炕边，坐在炕檐上，看着他的女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身体也随着这股浊气苍老下去，佝偻着脊背，透着沉沉的暮气。刚硬了一一辈子的老曹自觉说不了软话，他知道曹桂琴心里的恨和怨，一张口却除了骂还是骂，好像让她不再提这些事了，心里的埋怨就能跟阴天但未雨的积云一样，平白无故地消散在天空里。这回他只觉得无力，他弯下腰，妥协似的试着缓了语气：“告诉爹你是怎么想的。”
他是觉得闺女不好，但是娃她娘因为身体不好这辈子也就生了她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也就唯一有这一个孩子。
“那孟家绝不是个多好的人家，那家子人心狠，他家有过五个女儿，可落到他家户口本上都是那独苗苗。两个看到不是好人家，没多大就夭了，其余三个磕磕碰碰地长到十来岁，就被许了人家。”
老曹叹口气，“这世上还真有人不盼着孩子好的，选的都是什么人家呀，不管名声怎么样，家世怎么样，人怎么样，只要给了钱，他都能把闺女嫁出去……”他声音里带着些不忍，“咱们村口那个老是光着屁股跑出来的女疯子，就是他家女儿。没有娘家，婆家天天打骂，饭都不让吃，就因为生不出孩子来，就被欺负的没有个人样，哪个当父母的能跟他家一样呢？那还是人吗？”
曹桂琴抽抽噎噎的，抓着被子的手指青白没有血色。
“娃儿啊，”老曹叹息一声，抬起眼睛看着她，声音柔软恳切，“你想想呢？”
曹桂琴敏感地察觉到了老曹来的太晚的关心和歉疚，她哭的很惨，她像是有铺天盖地的委屈，要一下子都哭出来似的。老曹不知所措地站着，过一会儿叹口气，背手往外走，他背已经驼了，这个姿势更加明显，声音里带着疲惫：“你乐意，那就嫁吧。”
她乐意吗？
她对孟天赐其实是有好感的，如果那混合了好奇和羞怯的感情能被称之为好感的话，那大概还是个不错的开始。他骑着三八大杠风驰电掣地从她面前过去，风吹得衬衣兜起来，有好闻的皂香。
他不小心撞掉了她的书，停下车子帮她捡起来，嘻嘻哈哈的，语气里带着痞劲儿。后边的人也在他们旁边停下，应该是朋友，带着调笑的语气，“哟，新媳妇儿。”
孟天赐拍拍书上的土，递给她，然后转过头跟他们小声道：“滚你们犊子，老子才不想娶媳妇儿，麻烦得要死。”
他是不想娶媳妇，但是并不耽误他搞对象。
在曹桂琴上学的路上“偶遇”过几次，聊天就顺理成章，他叫她妹妹，声音带着调侃的语调。曹桂琴被父亲管的很严，她几乎没有过和异性相处的经验。上学的时候怯生生躲在角落，谁跟她搭话都不敢应，像一个没怎么经过风吹雨打的小兔子。
孟天赐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算白净，他给她带了个鸡蛋，说送给她吃，曹桂琴摆手，他不由分说地给她塞到书包里，然后骑着自行车风一样地跑远。
老曹知道了，让她离远点。曹桂琴闷闷地应了声，羞红了脸。老曹骂她不要脸，曹桂琴不敢说话，眼泪往下掉。
孟天赐继续偶遇，曹桂琴壮着胆子跟他说不要再见了，孟天赐嗤笑一声说她自作多情。她羞愤转身，孟天赐掰过来她的身子，抱了她一下。
曹桂琴脑子一下子就蒙了，眼泪开始流。
孟天赐笑她，怎么跟个娃娃似的，动不动就哭，哭来哭去的，一天到晚眼睛都是肿的，像泡在水里。
曹桂琴反驳，“我爹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说完之后她感觉一层隐形的窗户纸忽然被捅开了，她站在孟天赐这方，天经地义地觉得他们同气连枝。
孟天赐惯熟悉人情外来，这方面更是个人精，他敏感地捕捉到曹桂琴话里面的一点亲近，于是继续滋长了这份亲密，他说：“交给我不就好了，操心是你这个小丫头该干的吗？”
没有人跟她说过要庇护她，要把她的事交给他，曹桂琴心里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占据着，她诺诺着说不出话来，孟天赐趁机抱住了她，曹桂琴犹豫片刻，也回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