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桂琴醒了。
众人都以为曹桂琴相见孟良生，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想见陈老大。
王浩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安排了这场见面。陈老大一向是“都行”、“随便”、“看你”这样的词挂在嘴上，这次却表现的态度明确，她也想见曹桂琴。
羁留病房在西边的那一排平房里，上面爬了一排很茂盛的爬山虎。陈老大穿过一道极厚的铁闸门，看到了平房里面，通道里墙面发黄，已经很陈旧了，但这房子挑高得有4米多，窗户也开得很大，并不显得逼仄。窗户上焊着铁栅栏，锈迹在漆面里见缝插针地露出来。
曹桂琴插着呼吸机，脸色蜡黄，呼吸的时候张着嘴，露出一排缺了几颗牙齿的牙床。她那样苍老，根本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你来了。”
陈老大不知道说什么，她沉默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可能是因为病重，曹桂琴住在一个单人病房里，床边放着很多叫不上来的仪器，伸出各种各样的管子，插进曹桂琴身体里。这里全副武装，但陈老大想，即使是没有任何防止逃跑的装置曹桂琴也跑不了了，她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暮气，四肢松软，胳膊上青青紫紫。
曹桂琴顺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血管上，“它可能也有饱和的那一天，什么药都输不进去了。”
“你为什么要杀方世成。”陈老大没有理会曹桂琴的感慨，她在这个房间里觉得非常压抑，神经像是绷紧的鱼线。她深呼一口气，决定单刀直入。
曹桂琴打量着她的脸，“当我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欠你的大概是还不清了。如果你是真的孟冉，我大概还能跟自己说，父债子还嘛，天经地义。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老方，是被我牵扯进来，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
她停顿了一会，说这样长的一段话令她感到疲惫，“原来他叫方世成。我只知道他叫老方。”
“是才想到工具原来还有名字的吗？”陈老大双手攥紧，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曹桂琴哽咽了一声，声音细细碎碎的，“对……对不起。”
“你知道我并不想听这个，我能接受来见你，不是要听这声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你，但惩罚你的有法律，还有你的良心，如果你因此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那都是你应得的。凡事总要有代价。我来见你是因为我对于父亲的影响都来自……”
她想了一下措辞，苦笑一声，“都来自我那个‘买家’，我这人十分记仇，知道了真相之后并不想叫他爸，他是造成我跟我的家庭分开的最大原因，他怎么配的。我只是想知道，方世成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者我这辈子，如果没有被改变的话，我原本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可能也知道，我纠缠过孟良生一阵子。”曹桂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陈老大发现了，她神色自然地补充，“当时我虽然怀疑，但是我对他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在观察他，观察他占据了我本来的人生原来可以过得那么好。”
“后来我才发现，他原来拿了一手那么烂的牌。”
“我其实纠结了好一阵，你可能不能理解，正是因为没有过，所以才能对父爱这个词有很多特别美好的，美好到不大真实的想法，一旦了解到自己盼了很久的爸爸原来是一个酒鬼，一个赌蒙子，一个暴力狂，一个杀人犯，还是挺不能接受的。”
“至于方世成，了解他的人太少啦。”陈老大看着窗外，方世成和那树那草那柱子没有什么区别，就是环境的一部分，没人会去了解路边的树有什么故事，他与任何人都不相交。孤独地平行于这个世界之外。
她声音里带着惆怅，“我猜不到他的细节，我没法想象出我真正的爸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才来问问你。”
“他是个好父亲。”曹桂琴声音虚弱，但语气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