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张打着马赛克的盛淑静遇害现场照片传上网，像秃鹫闻到了腐肉，网友从四面八方赶来，蚕食盛淑静的死况。如果说盛淑静被人谋杀是第一次死亡，那么她被网友扒出过往全方位讨论就是第二次死亡。
不过在网友第二次谋杀她之前，更多的，是将她与梅梦珂之死做了关联讨论。短短三天时间，连续死了两个女网红，且死状相似，不得不引发人们的合理想象——莫非这是一个连环凶杀案？很快，连环杀手一词成为热搜关键词，被推至榜首。
话说当盛淑静案在网上传播开的时候，梅梦珂的父亲梅岩山和叔叔梅岩峰正好与他们刚找的辩护律师商议如何打官司的事。而他们的商议内容，说来可笑，不是商议如何告庞海潮、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而是商议如何控告警方包庇罪犯。因为在梅岩山看来，会让一个杀人犯保释出去的警察一定有问题——尽管后来庞海潮没有被保释，但梅岩山觉得是因为自己发声了，警方迫于舆论压力才放弃了保释。
所以正是因为梅岩山有这种先入为主的片面认知，他在寻找辩护律师的路上遇到了险阻，导致没有哪家律所没有哪个律师会帮他告警察，还是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直到第三天，一个律师告诉他们可以试试去找方正律所的人。
方正律所坐落于一家破旧的写字楼三楼。律所办公面积不到五十平，放了三张办公桌、一排档案柜、一张可容纳六人的会议桌后，这个律所就显得相当逼仄了。接待梅氏兄弟的是一个叫尤茂正的男律师，后来他们知道律所还有一个叫方慧雯的女律师和金盛义的男律师，这三人在锡安的律政界也算是名人，绰号“三剑客”，出了名的专为弱者辩护。为弱势群体辩护，收费自然低；低还不说，有时还要倒贴，但他们无所谓。他们的座右铭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平等的前提是人人都能请得起律师。
其中尤茂正，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今年三十三岁，也是出生最贫寒的，他来自偏远地区的一个小山村，跟着打工的父母来锡安后，定居于此。尤茂正听完梅岩山的诉讼要求后，没有像其他律师一样劝说对方放弃偏执的念头，也没有嘲笑梅岩山的偏见和一厢情愿，他说了一句让梅岩山瞬间动容的话：“你真是个好父亲。梅梦珂这辈子没白来一遭，至少她有一个爱她的父亲。”
就在这时，梅岩峰看到了网上盛淑静遇害的报道。三人看完报道的当下，梅岩山想告警察的念头就自动消失了，甚至还有了一种羞愧心理，因为他害得一个无罪的人——庞海潮——无法保释。
“大哥，看来我们错怪这个富二代了，错怪警察了。”梅岩峰也产生了同样的愧疚心。
除了尤茂正，他对“连环杀手”四个字持保留态度，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说道：“那你们还准备告警察吗？”
另一边，同样是看到“连环杀手”四个字的宋耀辉，则立刻从会议室抽身，赶到父亲办公室。此时父亲正在打电话，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宋耀辉听出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电话一挂断，宋耀辉迫不及待地说道：“爸爸，是庞世华打来的？”
宋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是为了连环杀手的事？”
宋寅再次点头，然后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想要一个第三者，结果他自己跳出来了。现在不用打误杀了，直接打无罪就好了。”
“但是爸爸，如果这不是连环凶杀案，是模仿作案呢？”其实宋耀辉来找父亲就是怕他改辩护方向，从误杀改无罪，所以来劝说。结果正如他所料，父亲以及庞世华都想利用盛淑静的案子做出连环凶杀案的假象，为庞海潮开脱。
“这怎么会是模仿作案，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觉得就是连环凶杀案。”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希望是连环凶杀案，但……我是说万一不是呢？到时候警方抓到凶手，但凶手不承认杀过梅梦珂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就算梅梦珂真的是他杀的，但他不承认呢？毕竟梅梦珂一案已经有一个嫌疑人，杀一个和杀两个的性质完全不同，量刑也不同，能甩掉一个命案是一个。”
“那就让警方抓不到凶手。”话音刚落，宋寅眼神一飞，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如果警方抓不到凶手，那就不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
“但警察应该会抓到的吧。”
“这个不好说啊，警察抓不到人、抓错人也是常有的事。”宋寅眼神微妙，走到儿子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你别杞人忧天了。庞海潮这个蠢货虽然不值得救，但他运气向来不错，我的运气也一直很好，所以你要相信，我们能打赢。”
“可是爸爸……”
宋耀辉还想多劝说几句，可是父亲的电话又响了，他被示意禁声离开办公室。宋耀辉觉得眼下也不是劝说的好时机，便识趣地走了。
宋耀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烦躁地解开衬衫脖子附近的纽扣。
事情开始失控。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连环杀手？为什么庞海潮的命那么好？如果庞海潮真的无罪释放，那不是要继续做他的代驾司机？
一想到自己又要给庞海潮开车，宋耀辉顿时肾上腺素飙升，一把将桌子上的文件通通推到地上。
“冷静。”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发怒是无能的表现。”不知从何时起，每当宋耀辉发怒，他的理智会用父亲的声音来劝慰他。这招很管用，一听到父亲低沉的耳语，他就觉得自己有了力量。其实这是他从小跟随父亲耳濡目染的结果。
一个深呼吸后，宋耀辉坐到办公椅上，重新分析当前的局势。当他将每个人带入心中的棋子，在棋盘上重新布阵，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父亲和自己的目标出现了偏差。照道理，父亲也应该跟他一样，更希望庞海潮误杀罪名成立去蹲牢房，而不是无罪释放。很明显利用连环凶杀打无罪辩护凶险异常，万一警察抓住杀死盛淑静的真凶，庞海潮就百口莫辩。难不成父亲还真的相信庞海潮没杀人？
想至此，父亲方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突然在耳际回响：
那就让警方抓不到凶手。
他再次回想父亲说这句话时的微妙表情以及其急于解释歧义的模样，不禁浑身一颤。
不对，不对……不对！
宋耀辉联想父亲此前种种反常言行，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之后挥之不去。
“咚咚咚——”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宋耀辉起身开门。
